又闻山寨挞谷声

版次:010    2025年10月28日
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黄玉才

山寨又响起秋天收割稻谷的挞谷声。

每年收稻挞谷,是山寨最重要的农事,也是最繁忙的丰收季节。故乡山寨坡地多,挞谷用不上收割机,用传统的木挞斗挞谷。

那天,我走进石柱冉家坝山寨,收割后的农田,一排排稻谷桩,将农人的汗水和躬耕岁月,深深地扎进泥土,守护着秋的余温。

山寨稻谷成熟了,金黄色的稻谷,蓄满农人汗水的重量,沉甸甸在秋田摇曳,随风卷起层层稻浪,飘着稻花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。水鸭在稻田嬉戏,蚱蜢在稻谷丛蹦蹦跳跳,秋蝉啼鸣野鸟欢唱,与挞谷声,合奏出一曲动人的原野乐章。

家乡位于渝东南武陵山区,地多田少。土家族祖先在这片神奇的土地,用勤劳的双手和聪明的智慧,创造了历史悠久的农耕文明,打造出驰名中外的“黄连之乡”“莼菜之乡”“辣椒之乡”。

我的祖祖辈辈都生活在大山里,过着“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”的山地农耕生活,父亲接过祖先的锄头犁铧,传承“耕读为本,忠孝传家”晴耕雨读的遗风,除种得一手好庄稼,还写得一手好毛笔字。昨夜,梦见父母躬耕田园,挥舞镰刀收割稻谷,又给儿女送来刚收获的新鲜大米,让我们“尝新”,品味父母丰收的喜悦。

家乡山高坡陡,海拔较高,一年只产一季水稻,过去播种传统水稻产量低。“红米饭,南瓜汤”是困难年月人们对幸福生活的期盼。困难年月,大集体生产,靠挣工分度日。每年秋天稻谷成熟,要完成公粮任务后才能分到谷子。收割时,我们小孩子跟在挞谷子的大人后面,捡拾稻穗。几天下来,把捡来的谷穗脱粒下来,用火烘干,用石磨初磨,再用石碓窝舂成大米,煮上一锅香喷喷的新米饭,像过年般兴奋,大家高兴地在院坝唱起儿歌:“红米饭,喷喷香,吃起好像月肉月肉(肉)香。”后来,包产到户,每年挞谷时节,山寨家家户户要举办“挞谷酒”,做河水豆花,煮老腊肉、竹笋、野生香菇、天麻等土特产款待客人,大碗喝酒,大口吃肉。

那时,家乡挞谷,常用传统的木挞斗,围上竹挡席,在木制的齿轮上一把一把地脱粒。挞谷子是体力活,一般是男人挞谷,女人割谷。挞谷时,笨重的挞斗要两三个壮汉在田里拖动。两个壮汉一人举着一把稻谷,轮流在木齿轮上来回滚动绞转。秋收时节,挞谷声在田野此起彼伏地响起,那是丰年最美妙的大地乐章。

小时的故乡山寨,是原始的刀耕火种耕作方式。父母春播夏种,秋收冬藏,在季节鞭子抽打下,年复一年地劳作,全靠一锄一锄从地里刨出黄澄澄的五谷。困难年月,稻谷是山寨宝贵的精粮,家中来了客人,母亲才会拿出珍藏的大米款待。有时家中无米,母亲还要拿着土碗找邻居借来大米待客。

包产到户后,父母承包的是全村最大的一块水田,积水深,终年不干,习呼“大烂丘”。稻谷成熟时,父亲要扎稻草人,穿戴上蓑衣斗笠,立在稻田撵麻雀。趁艳阳高照,父母早早下田收割稻谷,繁忙时会与人换工挞谷。当天割的稻谷,当天必须挞完,放到第二天便成了“露水谷”,潮湿不易脱粒。父亲一鼓作气,将挞好的谷子,用竹背篼背回家。母亲则趁着艳阳天,用竹晒席在院坝晒干,然后运回家归仓。每年的中秋节,父亲都会步行几十里山路,到沙子区场乘坐客车进城,将糍粑和新米、土豆、南瓜、四季豆等送到儿女家,让我们品尝他们用汗水换来的丰收果实。

那年金秋挞谷时,我随父母下田帮忙收割。天刚亮,父亲把挞斗拖到田角,我把挡席扛到田边,备好挞谷工具,再回家吃早饭。帮工的亲友陆续来到田边,高卷裤腿下田,割稻的女人们,很快在稻田架上一行行“人字”稻穗,在稻田延伸,像一行行丰收诗歌写在秋田。男人们则甩开膀子,挥舞手中的稻穗把,在木齿轮上使劲摔打,双手不停地转动稻穗,谷粒如雨,飞溅坠落在挞斗里,堆满金黄的稻谷。父亲甩了一把汗水,用布满老茧的双手,从挞斗里捧起一捧稻谷,在手中搓揉婆娑,然后丢几粒在嘴里嚼着,谷粒发出脆响,父亲脸上笑开花:“今年谷子厚实,空子少。”脸上写满丰收的喜悦。

晚上吃饭,父亲拿出用包谷土灶酒泡制的人参天麻酒,在土碗里倒上满满一碗,喝一口,递给下一位,按反时针方向依次在主人客人间起落传递。大家谈笑风生,摆家常、话桑麻,客人酒足饭饱打着酒嗝,摇摇晃晃踏着夜色而归。

稻草也是农家编织草鞋、草垫、草绳等农具的原材料。挞完谷子,父亲将稻草捆扎成把,晾晒在田埂上。干透后,背回家,清理杂草,粗壮均匀的稻草用来编织草鞋,多余的则用作床铺草。木床每年更换一次新稻草,铺上厚厚一层,睡在软绵绵的稻草上,梦也飘着稻草的清香。次品稻草,成为耕牛越冬的饲料,也是对耕牛辛苦劳作的奖励。

父母已离开多年,我们也再没吃到他们亲手耕作收获的新米。从超市和农贸市场买回的新米,再难品味到家乡的泥土味和亲情味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