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10月29日
□王海燕
父亲的第76个生辰到了。早上,我在网上给父亲买了一束鲜花,一束由绿色的郁金香、奶油色的玫瑰、金黄色的向日葵混搭而成,叫“梵高的油画”,还买了一个由新西兰安佳淡奶油、进口木糖醇、加拿大王后面粉和低糖的草莓、火龙果、蓝莓等时令新鲜水果制作成的生日蛋糕。想把所有最鲜艳、最明快的颜色、元素、活力,赠给父亲。
父亲自进入“七十而从心所欲,不逾矩”,疾病缠身,一点没有从心所欲。每次我回家时,父亲总是坐在一张黑色的方椅上,椅子上父亲还靠着母亲给他缝制的绿色护腰靠垫。
回家为父亲庆生,想着鲜花和生日蛋糕是庆祝的序曲,而庆祝的高潮一定是我能赶到他身边,陪他……让他能看到我,是给父亲最惊喜的生日礼物。我推开门,只见父亲躺在床上,小腿还包扎着溃疡未好的伤口,他深深浅浅的皱纹、清瘦的面颊、满头的白发,和着一起一伏的轻微的呼噜声……如同白色的月光,落在我的心里,虽皎洁而又无限伤感。当衰老与疾病联袂而来,父亲已经不把自己的生日当回事了。父亲被困在这四壁之间,他的世界日渐缩小,从前是天地广阔,如今只剩下一厅一室、一瘸一拐,而最后仿佛要凝滞于一个望向窗外、渴望如小鸟般自由飞翔的背影。
父亲看到我推门进来,蒙眬的眼光里忽然闪出一点光,微笑又吃力地便要起身。父亲的桌上还放着一本日历,某个日子被红笔圈出——那是我的生日,刚过完。自我有记忆以来,父亲便年年如此,自己的生日马虎过去,却将我的生日看得极重。我曾经以为衰老并不可怕。而当我看到此刻的父亲时,我不得不承认,比死亡更可怕的是疾病,比疾病更可怕的是与疾病交织的衰老。
我把给父亲的生日蛋糕打开,点上了彩色小蜡烛,请父亲坐下来许个愿。父亲艰难地走到椅子前坐下,说:“给我拍一张,或许是我为数不多的生日了。”我一边怪嗔父亲乱说话,一边给父亲照相。父亲许完愿,吹蜡烛时轻轻咳嗽了几声,又清了清喉咙说:“你小时候啊,最盼望过生日。后来啊,长大了,自己却常常忘记生日。”
记得小时候我过生日,就像过年一样欢乐、开心。父亲知道我特别爱吃葡萄,所以每次我过生日,父亲一定会买葡萄。那市场上亮晶晶又紫红色的葡萄如同珍珠般透亮圆润发光,父亲挑选着一颗颗葡萄,就像珠海拾贝,小心翼翼又爱护备至。盛夏里所有的清凉滋味,都在一颗颗水润而甘甜的葡萄里。
父亲常说,小时候家里常吃不饱饭,如今生活条件好了,他要把最好的给自己的孩子。我看着父亲眼里满溢温柔光华,我的心里就像品尝紫红色葡萄的味道一般,虽然很甜,却有些心酸。
生辰,在我国传统文化中被赋予生命认知的意义。有时候,它就是对生命到终极的认识。生,象征对生命的诞生与开启;辰,表达日月星辰的辽阔与流转。而每一次生辰,我们都在历经着日复一日、年复一年的青春、成长、蝶变。我们都在不断地认知生命的过程、人生的价值。“无穷的远方,无数的人们,都和我有关。”在父亲的第七十六个生辰,我的泪光藏着那日月星辰的铮铮誓言。愿父亲若梅花,风吹一夜满关山。
(作者系重庆市散文学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