随着重庆科学城的发展,山清水秀的虎峰山不仅吸引了众多游客,也引来了一批批创业人员毅然选择到乡村发展——

虎峰山的“村漂”青年

版次:009    2025年10月31日

梁平区竹山镇猎神村,鸟瞰矿山咖啡民宿。

返乡在涪陵大顺镇创办漂流基地的李俊霖同时兼职做主播,为基地引流。

10月20日,初秋的风掠过高新区曾家镇虎峰山的山脊,窑炉里的柴火噼里啪啦烧得通红,张宝玉和妻子刚清理完一车柴渣,汗水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,他盯着窑口笑:“再过几个小时,这批瓷器就将出炉,客户等着收呢!”

几年前,张宝玉看中了虎峰山山清水秀的村庄风貌,将工作室搬进村里。他租下村民的老房子,亲手砌起能一次烧400件土陶的窑炉。

张宝玉的选择,不是个例。据市农业农村委数据,2025年重庆累计新增返乡创业人员4.3万人,其中不少是有着高学历、在城市长大,却毅然选择到乡村发展的“村漂”青年。

从城市“卷”到乡村,有人说这是“避世退路”,有人说这是“人生新赛道”。他们的真实日子,到底是什么样的?

从格子间到田野

各有各的乡村梦

从四川美术学院毕业后,张宝玉曾辗转于北京、上海、重庆中心城区等地开设个人工作室。然而,高昂的租金成本令他倍感压力。“尤其在北上广这样的一线城市,有时候辛苦一年,挣的钱还赶不上房租。”现实的压力让他不得不离开城市。

一次偶然的机会,他发现了虎峰山村这处“宝地”,欣然租下一处农房,建立起陶艺工作室。“现在村里的租金不到从前的三分之一,环境却比城里开阔得多。”张宝玉说,如今他的土陶靠网上定制销往北京、福建、广州等地,生意最好时月销售额能有10多万元。

这几年,随着重庆科学城的发展,虎峰山逐渐走进大众视野,山清水秀的风景,不仅吸引了众多游客,也引来了一批批“村漂”。

“当时开车路过虎峰山,看到山峦叠翠、流水清浅,突然就不想走了。”30岁的刘健,至今记得自己第一次来村里的场景。那之前,他是地产销售,后来自己开公司,每天被KPI追着跑,常常只睡四五个小时,“身体和心里都累到麻木”。

那一刻,早已厌倦了城市“内卷”生活的刘健,萌发了来村里创业的念头。最终,带着逃离“996”的心态,他在虎峰山盘下了一处农房,开起了主打乡土风味的餐厅。

像刘健这样为“避卷”来乡村的,不在少数,但“村漂”们的返乡理由,远不止这一种。有人为“空间”而来:木雕师邓坤曾在主城租民房做工作室,电锯声总被邻居投诉,木料堆在楼道还遭嫌弃。“到虎峰山租了个带院子的农房,终于能放开手脚干活,连灵感都多了。”如今,他以当地村民的劳作场景为原型,创作了近百座木雕雕塑,一年在网上的销售额就有好几十万元;

有人为“潜力”而来:留美归来的李俊霖,走遍重庆近郊,最终看中了涪陵大顺镇黎香溪的自然条件。“城市里的漂流项目太多了,乡村的原生态山水是独一份的,我觉得能做成特色。”2021年,他在这里建起漂流基地,自己则化身网红主播,用短视频在平台上为基地引流,旺季时每天能接待300多名游客。

还有人纯粹是因为“意外”而来:涪陵青年夏雨刚运营自媒体公众号时,只是单纯地想将家乡的乡土风貌推送给网友,但却意外地发现了乡村市场的巨大潜力。他深入到田间地头,开通了直播带货,今年他就凭借直播间的流量,成功帮助当地南沱镇卖出了上万斤的荔枝鲜果,帮助村民们增收。

不同的初衷,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乡村——这里的广阔与包容,成了他们重启人生的“缓冲垫”。

乡村里的新业态

藏着文艺范与烟火气

每到周末,北碚区歇马街道虎头村就显得格外热闹,卡丁车赛道上的引擎声、马场里的马蹄声、陶艺工作室的笑声,混着田野里的稻香,成了村里的“新动静”。

“以前谁能想到,村里能有马场?”30岁的刘林,2021年放弃主城工作,和朋友从新疆买了十几匹骏马,盘下村里的闲置果园,亲手搭马棚、学驯马,打造了“鸢语林马苑”,“最开始怕没人来,没想到高速路通了后,中心城区的骑友都慕名来,现在有200多个长期会员,一年营业额能有二三十万元。”

游客的到来给曾经偏僻的小山村带来更多机遇。这几年,虎头村又陆续吸引了17名年轻“创客”入驻,搞起了沙滩卡丁车、真人CS、骑马、草莓采摘等一批户外项目。

“我们以产业联盟为纽带,将过去分散的项目串联起来,形成一个完整的产业链。”虎头村驻村第一书记汪吉才说。

如今,游客们来到虎头村,不仅可以欣赏田园风光,还能信步来到马场驰骋山野,晚上又可以在山林中露营,第二天还能采摘草莓,来一场真人CS……一口气就包揽了游客两天一夜的行程。今年,虎头村还接连承办了赛力斯新车发布会、长安集团年会等大型活动,使这条农体旅产业链更加成熟。

刘林的马场,只是乡村新业态的一个缩影。“村漂”们带来的新鲜事物,正悄悄改变着乡村的模样。

文艺工作室扎堆:在高新区曾家镇虎峰山村,张宝玉租下农房后,建立了集创作、展示与体验于一体的陶艺工作室。平时,他除了自己窝在工作室里搞创作外,还会接待一些研学团体,邀请游客们来到工作室亲自体验手工制陶的乐趣。渐渐地,他的工作室成了文艺青年打卡、聚会的场所。

城市潮流进乡村:“80后”关怀,在梁平猎神村把废弃矿坑改造成了“矿咖民宿”。民宿里的超大落地窗,把青山绿水框成了“活风景”。而每季应季焕新的特色饮品,更是吸引了许多游客专程前来打卡体验。“这几年,随着周围生态的修复,咖啡馆的生意也越来越好,我也开启了事业的‘第二春’。”他高兴地说。

农旅融合玩出新花样:在丰都县栗子乡,蒲玉华将租来的民居改成巴渝风格的民宿,他把从周边村民家中搜集来的蓑衣、犁耙等挂在墙上,作为装饰。不出他所料,这些在农村司空见惯的“老物件”成了民宿的特色“卖点”,“开业以来,我们的生意一直很好,许多客人都对我们展陈的农耕文化很感兴趣。”蒲玉华说。

咖啡、森林瑜伽、围炉煮茶……这些崭新的业态,被“村漂”们安放在了乡村的土地上,如同新生的脉搏,在乡村的肌理中悄然跳动,让曾经“偏远”的小山村变成了城里人愿意来、留得住的“好去处”。

田园诗意背后

却有鲜为人知的“挠头事”

清晨6点,刘健就扛着菜篮去镇上的菜市场采购。回到餐厅,他系上围裙焯水、煨高汤,忙到上午10点,第一批客人就到了。“以为来乡村能‘躺平’,结果比在城里还忙。”他笑着擦了擦汗,“但这样忙值得,看着客人在自家餐厅吃得开心,意味着未来生意会越来越好。”

踏实的背后,“村漂”们也有不少“难言之隐”。

初秋时分,涪陵大顺镇大顺村,黎香溪上游的漂流基地已步入淡季。李俊霖低头打包着行李,准备暂时离开。“从重庆主城过来差不多两个多小时,其实不算远。”他眉头微蹙,轻轻叹了口气,“但漂流季节性强,我们只有夏季最热的那几个月才有生意。”

“即使大半年没有收入,每年几十万元的场地租金仍是一笔固定支出。”李俊霖无奈地摇摇头,乡村旅游的季节性给“村漂”创业的他蒙上了一层阴影。

随着“村漂”的增多,农村业态也逐渐丰富起来,但也有不少人陷入了同质化“陷阱”。以这两年在乡村很火的“村咖”为例,不少项目都是“火得快、凉得快”。“10家‘村咖’有8家卖围炉煮茶,装修都是ins风,没一点特色。”一位在九龙坡区开“村咖”的“村漂”说,自己的店开业3个月就没客流了,“盲目跟风,肯定活不下去”。

这些难题,让“村漂”们明白,乡村创业,不是“逃离”,而是换了一个更需要“接地气”的战场。与此同时,越来越多的“村漂”开始从“过客”变成“主人”,用“运营思维”破解难题。

“要想在乡村活下去,不能只把这里当‘背景板’,得真把自己当村里人。”北碚区柳荫镇东升村儿童放养基地创始人雷柱,在东升村做儿童放养基地两年多,摸索出了一套“生存法则”——他把村里的老农具、乡建史料做成展览,让孩子们在体验农耕时,也能了解乡村历史;还跟村民合作,优先采购他们种的蔬菜、养的土鸡,“村民赚了钱,也会帮我们宣传,这是双赢”。

也有“村漂”创业者尝试着与当地村民合作,建立起“你中有我,我中有你”的共赢机制,破解“水土不服”。在璧山区七塘镇,不少四川美术学院毕业的年轻艺术家来到这里成立了艺术机构,通过向村集体注入资金,回租村民危旧闲置住宅,对院落进行全面整体活化设计,让村民们既是参与者,也是受益者。

“‘村漂’要活下来、走得远,关键是把乡村的资源变成‘特色’,而不是盲目复制城市。”长期研究文商旅融合的重庆理工大学教授牟红说,真正成功的“村漂”,都是把“网红流量”做成了“振兴增量”的“乡村运营师”。

新重庆-重庆日报记者 左黎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