从广东清远到重庆江北,一个人带领一群人抗战的那些悲壮和不屈……

郭家沱往事

版次:009    2025年11月05日

川军出川

抗战前线的勇士们

在空袭下坚持生产

1943年,太平门码头。

紧急装运抗战物资

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姜孝德

当年的那场铁血抗战渐行渐远,虽伤痛已成往事,但一个国家在山河破碎时的空前团结、在腥风血雨中屹立不倒、在强敌面前威武不屈的精神,却永远不该忘记。今天,我要讲一个人带领一群人抗战的往事,他就是国民政府兵工署第50工厂厂长江杓(biāo)。

1

为国造枪炮

江杓,1910年出生在上海,后因父亲调职,举家从上海迁到天津。江杓的小学就是在天津读的。小学毕业后,他被送回上海,进入浦东中学读书。江杓中学毕业后,得到学校留学资金赞助,前往德国留学。江杓留学三年后便回到中国,去了沈阳大冶工厂工作。厂长冯庸非常爱才,听说江杓在德国还没完成学业,就资助他再次前往德国留学。江杓又学了四年,完成学业后,依旧回到大冶工厂工作。

1931年“九一八事变”后,东北沦陷,江杓不愿做亡国奴,便来到了武汉。此时,国民政府正在谋划大规模生产武器,以抵抗日寇入侵,得知从东北流亡出来一大批兵工人才,便立即着手选聘。因为有德国留学经历,江杓被顺利选聘,进入国民政府兵工署汉阳兵工厂任枪厂主任。1933年,他被调到兵工署筹办理化研究所。在这里,他完成了一项非常重要的工作——倡议并领导制定兵工署制图标准。有人评价说,江杓此举,对后来中国兵器工业的发展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。正是在理化研究所,江杓认识了同样曾在德国留学的兵工署署长俞大维,并成为了俞大维的左右手。

1936年,广东军阀陈济棠在反蒋战争中失败,他苦心经营的潖(pá)江炮厂便归了南京政府。据说,这家炮厂总投资高达1100万大洋,引进的全是当时德国的一流设备。潖江炮厂如此重要,理当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掌控,于是俞大维想到了江杓。1936年11月,兵工署接管潖江炮厂。1937年3月至4月间,江杓作为接管负责人走马上任;6月,潖江炮厂清点完毕,更名为“广东第二兵器厂”,江杓任厂长。

1938年年初,江杓还没想明白如何发展炮厂,炮厂便遭到了日寇军机的轰炸,但好在损失不大。随后,江杓动员全厂职工“空室清野”,给机器换了个地方。不久,日机第二次轰炸,几乎把炮厂夷为平地。

2

艰辛搬迁路

1938年3月,兵工署下达搬迁命令,将“广东第二兵器厂”火速迁往四川。作为厂长的江杓理所当然地成了搬迁总指挥,责任重大。

从广东到四川,路途遥远,搬迁过程很艰辛。据《第50工厂厂史》记载,当时搬运的物资总重量为2000吨,有两个排(约70人)的军人负责押运,随行的职工160名及其眷属。这是一个庞大的队伍!

第一站,把2000吨货物由广东清远运到湖南株洲。好在当年陈济棠建造潖江炮厂时,已经考虑了运输问题,这一段行程尽管艰难,倒也还算顺利。

第二站,由湖南株洲装船运往湖南岳阳。这一站的难点是船。千辛万苦找了30艘木船,装上2000吨货物。由于没能雇到拖轮,木船行驶要靠人力。最艰难的时候,得靠人力拖拉,一小时也走不了10里路。船到了长沙才雇到拖轮,30艘船被分成三组拖行。其中一组,在要到湖北石首调关时,出现了险情。由于江流湍急,拖轮将拖船的缆绳拉断,10艘木船失去动力,在江中随波逐流,横冲直撞,如果木船之间相撞,极易造成船毁货沉,后果不堪设想。首船的船老大黄田勋见情况危急,赶紧叫水手抛锚。殊不知,一艘船的锚根本拖不住十艘船。锚一落入江底,锚缆瞬间绷如弓弦,眨眼工夫就轰然断掉。拖轮紧急掉头,追赶在江中漂流的木船,最后有惊无险地把它们拖拽到江边。

第三站,就是把木船上的货物转至民生公司的大船上,然后过三峡,前往重庆郭家沱。

1938年底,搬迁工作才基本完成。

一边是浩浩荡荡的搬运大军,走铁路、过江河;另一边是辛勤寻觅厂址的人员,他们翻山越岭,找寻既能藏身又方便运输的地方。

最后,工厂为何会选在重庆郭家沱?《第50工厂厂史》里描述,这里前临长江,交通运输方便,后靠铁山坪,山高林密,易于隐藏。此外,在郭家沱还有一条外人不知道的峡谷——大溪沟峡谷。《第50工厂厂史》记载:“西南为江北县(今重庆江北区)属之小市场曰锣旗寺,附近有广坝一方,约五千平方公尺,中有一大溪沟一道,东北蜿蜒深入,两岸高山夹耸,地形狭长,利于隐蔽疏散。”寻觅厂址的人,甚至还考察了郭家沱的山崖,是否适宜打洞做隐蔽车间。

当时,工厂在江北郭家沱征地4805亩,在南岸大兴场征地676亩。选定地址后,报经兵工署同意,然后便开始建厂。一切从简,力求尽快恢复生产。厂房以竹筋夹泥墙为之,重要设备放到山洞里。1938年底,器材搬迁完毕,1939年3月即恢复生产,简直就是个奇迹!

3

抗战立奇功

《第50工厂厂史》介绍,第50工厂主要生产37战防炮、60迫击炮。此外,还有多种炮弹。仅以数量而论,第50工厂生产的炮,数量并不大,截至1945年,共生产37战防炮94门、60迫击炮3400门。但是,如果你了解了当时的艰苦条件,你就会对他们另眼相看。

我们以生产37战防炮为例来说说。

1938年5月,兵工署命令第50工厂试制37炮,于是派李式白率员前往德国克兰公司购买100门战防炮的原材料。一切办妥了,但受战争影响,运输十分困难,直到1941年第50兵工厂才试制成功第一门37炮。其实,困难还不止于材料,设备与技术也是一大困难。当年在厂里造炮的工人何兴元回忆:“当时没电炉,37战防炮要开炮管膛线,得先用柴火将炮管烧软再开,有时上面半截开出来了,下半截却冷凝了,炮管就得报废,真心痛啊!”军事专家说:“37战防炮是当时最优良的战车防御武器,最大射程6000米,400米内可击穿40毫米的钢板。”当时,日寇坦克的装甲几乎都没有超过20毫米,只有97式中型坦克的装甲才达到25毫米,但也抵挡不了37战防炮的炮弹。当时有种说法,37战防炮打坦克,就像筷子穿豆腐,一戳就透。

第50工厂的制造能力虽说是按制造德国制式105榴弹炮而设计的,可是大的锻件,包括炮管等主要炮件全由德国供应毛坯,至于精密件瞄准器则由德国供应全套成品。后来国外供应线断绝,国内又无钢铁工业可以提供造炮材料,全厂曾经处于停工待料的境地。曾任职于兵工署并在第50工厂从事过武器研究的王国章说:“1939年,第50工厂生产设备全部安建完成,可以投入生产,但是后方没有钢铁工业,制造火炮的材料没有来源,全厂停工待料。江杓想出了一个办法,把军械库里积存的废15厘米迫击炮炮筒全部搜集起来,将口径统一成为153毫米,并新设计带有缓冲装置的炮架,作为重型武器供给抗日战争,这样使得制炮所有了生产任务。又为新153重迫击炮设计了炮弹,交由弹夹所生产,使得全厂有了生机。”截至1945年,共改造153迫击炮281门,生产炮弹74600颗。

为了能给前线将士多提供武器,工人们都在拼命工作,那时的郭家沱,夜夜灯火通明,机械转动的声音在峡谷里轰鸣,非常壮观。

说到生产,老工人都会想起江杓。何兴元说:“江厂长身材高大,脑壳顶顶长一撮白毛,人有本事,就是脾气躁。现在想来,战时军品任务重,江厂长压力大,脾气也大呀!”

由于西迁后复工及时,重庆造火炮首次立功是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。1941年12月,日军调集5个师团对长沙发动第三次进攻,中国军队以13个军进行防御。是役从1941年12月24日至1942年1月15日,历时23天,第50工厂生产的150炮和第21兵工厂生产的82炮大批送上前线。“中国守军将这些炮放置在岳麓山上,加上原重炮10团的榴弹炮,给予日军毁灭性打击。会战共消灭日军5万余人,这是自太平洋战争开始后盟国的第一次大捷,引起强烈的国际反响。参战的10万川军也配备了重庆造火炮,打得凶狠,以致日军不敢再犯长沙!”

曾在第50工厂工作过的郑光宇说,第50兵工厂的火炮在滇缅战场上也打得很好。远征军老兵杨克南说:“我当时所在的第8军,60炮已装备到连队,每连4门,火力超过了日军。”他还说,60迫击炮全重18公斤,一个人背着行军,完全不是问题。据介绍,20万远征军配备了上千门重庆造火炮,无论在松山、腾冲、龙陵、芒市、遮放、畹町,都发挥了巨大作用,历史不会忘记第50工厂的功劳!

江杓在第50工厂工作的时间并不长。从他到广东第二兵器厂算起,也只有短短的5年时间——1936年到1941年。

1941年,兵工署派遣江杓到美国担任兵工署驻美代表。江杓走后,由兵工专家丁天雄担任第50工厂厂长。丁天雄最显著的功绩是带领团队仿制或改良武器。1941年3月,丁天雄担任厂长,6月开始仿制60毫米迫击炮。丁天雄亲自挂帅,带领由专家组成的设计组,参照法国布朗特式迫击炮全套设计图样,自制样板工具,同年秋试制成功。60毫米迫击炮每分钟可发射18发炮弹,最大射程约1500米,重量仅18公斤,单兵可背负远行,有人说它是“单兵的重武器”,可以打到步枪打不到的物体,也可以越过障碍攻击敌人,并且在对付日军的掷弹筒时有明显的优势。于是,它迅速成了中国军队抗日的利器。1942年7月批量生产,每月可生产100门。这种武器太好了,部队需要量极大,于是兵工署又下令让第10工厂生产。到了中国远征军出征的时候,每个连就配备了60毫米迫击炮4门。

今年是纪念抗战胜利八十周年,讲述这个故事,是希望大家记住重庆兵工人为抗战所做出的贡献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