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孃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11月05日

□廖浚杰

沱湾街的老三孃去年满九十了。她和奶奶年岁相仿,是舅舅的伯母。没有血缘的牵扯,这是按姓氏论资排辈的结果:谁让三孃和我是本家,三孃的老公和母亲又是本家呢。

称呼一位走路拄拐、对话都要贴着耳朵的高龄老人为三孃,绝不是件占人便宜的事情。任凭她的白发垂了多少丈,皱纹添了多少道,这位爱说笑的老顽童,都担得起这声称呼。“二娃,二娃,倒着爬。”这是她独独对我的招呼。散步归来的她,经常这样逗我,把我引到她家去。

三孃家不大,却收拾得亮堂整洁,一进门就能闻见她身上那股清冽的风油精味。家门口摆了两把铁靠椅,一左一右,供过路的邻居歇脚闲聊。进门的墙上挂着几张她和儿子的合照,墙根叠了几张折叠凳,红漆的茶几上通常摆满了糖。

除了去她家做客,散步也是常事。一老一少,一前一后地在路上,笑声总追着我们走,从沱湾街踱步到外转盘,从日落西斜走到月亮爬上来。“呀,哪来的水滴在我头上?”夏天的我爱仰着头走路,时时刻刻提防着空调水。三孃见状,就扶着我的后背笑道:“天要落下来喽,你怕不怕?”不等我回答,便又说:“天塌下来有老汉来顶,你长得矮,轮不上!”我听了便努力地向上蹦啊蹦,蹦到三孃肩的位置,然后大声喊:“我可不矮!”

慢慢地我便不需要再蹦了。逐渐长大的我随着三孃学会了蒸蛋,最拿手的是煎麦粑。面粉、鸡蛋、盐调成面糊,往锅里一搁,热气就裹着香味飘了出来。做完作业的我经常扎进厨房,在一阵锅碗瓢盆进行曲后,揣两块煎好的麦粑,朝三孃家跑去。

个子越长越高,课业越来越重,我去找三孃的次数也越发地少。每次经过我家门口,她的声浪还是和从前一样大:“二娃,二娃倒着爬。”从前她用这句话逗我,后来她用这句话来逗我的表弟,舅舅家的老二。表弟也成了三孃家的常客。若是三孃同时看见我俩,就会改口来逗:“二娃,二娃倒着爬,两个二娃,一起爬。”如果时间慢些走,这条街上指不定还会有多少个二娃。

年岁日增,儿女不在身边的独居老人,终究活得费力。在三孃搬去和儿子同住后,她的生活主要是由她家老二照料。只是不知道这个老二的童年,有没有受过“倒着爬”这句话的挑逗呢?许是习惯了一个人过,又或是怕给儿女添麻烦,年近九旬的三孃,竟自己提出要去养老院,好在精神头还算足。

我最近一次见她,也是在许多年以前了。“二娃,二娃,倒着爬。”隔了老远,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时,我回头望去,三孃拄着拐杖站在街上。见我奔来,她自己先摆了摆手:“三孃的耳朵听不见了。”我弓着腰,凑到她耳边喊:“三孃!”她望着我,拍了拍我的胳膊笑着说:“二娃,你看,三孃长缩了哟!”

(作者系重庆师范大学文学院学生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