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11月24日
□娄义华
儿时的我,总被病痛缠绕。肠胃炎、气管炎轮番作祟,最磨人的是头上反复长疮,痒得钻心,我忍不住总用手去抓,常常抓得满头通红,狼狈不堪。母亲带着我四处求医,也涂了不少药粉,可疮症始终不见好转。
我的“父”姓石,家在离我家百十米远的小溪边。他和我父亲是发小,情谊深厚,他的妻子又是我的本家姑姑——此前,他原是我的姑爷。听说我出生时白白胖胖,却总生病,母亲便请同乡的算命先生来看。先生说我犯了“搭桥关”,得找户人家“抱过房”才能好养活。“父”自然成了最合适的干爹人选。母亲带着我给“父”和姑姑磕过头后,他便从姑爷成了我的“父”,姑姑也成了“孃爹”。
自从做了我的干父母,“父”和孃爹待我格外疼爱。他们有三个孩子,都比我大,却把我当成亲妹妹一般。最小的姐姐只比我大一岁,我和她最亲近,常赖在她家同吃同睡,恨不得天天守着她。“父”见我满头疮疤,心疼不已,某天跟孃爹念叨:“义华这丫头的头,不是没办法治。就是她是个女娃娃,要是能剃光头发,用剃刀把疮疤刮掉再上药,肯定能好。”孃爹却犯了难:“法子是好,可姑娘家剃光头像什么样子?再说刮掉疮疤得多疼,这么小的孩子哪受得住?”
“父”琢磨着也有道理,便暂时搁置了这事。没几天,他见母亲又带着我去看疮,赶忙在路口拦住母亲,重提剃光头的想法,说总这么拖着不是办法,不如试一次。母亲起初有些犹豫,但转念一想,孩子才几岁,头发剃了还能再长,总比让疮症一直折磨着强,便点了头。
“父”当即备好了他的剃刀——那是一把专门刮头发的老式剃刀,磨得锃亮,不是电动的。他烧了热水,先用肥皂给我仔细洗了头,温热的水顺着发丝淌下,肥皂的淡淡清香压过了疮疤的异味。随后,他握着剃刀,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,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头发连同疮疤一并刮去。或许是疮上的脓水减轻了刀刃接触皮肤的痛感,我竟没觉得多疼,也没哭。“父”见状,一个劲地夸我坚强,如今想来,他大概是怕我哭,才特意哄着我。那时我对“光头”没什么概念,反倒满心好奇。家里和“父”家都没有镜子,剃完头的那几天,我总跑到水沟边、水田旁,对着水面瞧自己的新模样,一点也没觉得委屈。
“父”的法子果然管用。光头剃净后,涂上白色药粉,疮很快就见好了。可头发长得快,要除根得反复剃几次。“父”便一次次为我剃发上药,直到那些恼人的脓疮彻底消失。
不知是短发的清爽早已刻进了习惯里,还是当年怕长疮的心思化作了执念,或许更因那短发里藏着“父”的温度,自那以后,我再也没留过长发。偶尔试着蓄长几寸,总觉头皮发紧发痒,仿佛旧时疮痛的影子还在。于是便守着一头利落短发,从年少到如今。那把老式剃刀刮去的是病痛与狼狈,留下的,是“父”藏在笨拙关怀里的暖,和伴我一生的清爽与心安。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