版次:011 2025年11月27日
□李光德
每当朋友问我家住哪里时,我都回答说:郊区茶园。说茶园是郊区,最不可辩驳的物证,是我在茶园有块地。
时间总在悄无声息地流逝。还记得刚刚搬至茶园时,这里新鲜的空气和畅通无阻的交通,着实让我兴奋了好多天。
但兴奋之余,也带着些许遗憾。当我第一次推开窗户时,映入眼帘的,并不是现代化的新城景象,而是一块被圈禁起来的空地,里面杂草丛生,乱石成堆,了无生趣。在空地的一个角落里,一栋陈旧的建筑显得格外刺眼,种种迹象表明,这是一栋上了一定年岁的烂尾楼。
家门口有一栋烂尾楼,让我对新家的期待大打折扣。只要看到这片杂草丛生的空地和那栋满是沧桑的烂尾楼,就会觉得新的家园并不完美,那份乔迁的喜悦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。
街边的梧桐用绿与黄的颜色转换,演示着岁月的流转。茶园新区也在一天天地变化,但这片死气沉沉的城市废地,丝毫没有“还阳”的迹象。
直到某天清晨,我像往常一样推开窗户,凉爽的晨风便趁虚而入。一阵激灵之后,我的视线从苍翠的远山回到楼下那片空地,意外发现那片我嫌弃了一年又一年的空地里,竟然冒出了一小块绿油油的菜地。
一个头戴草帽的大姐,正在那片空地之中开荒种地。她的身后,是一排排刚刚栽下的菜苗。大姐忙碌的身影,连同她身后的菜地,成了这片废地新生的开端。我不去管这种废地利用有否有违规章,但我知道这片空地将被赋予生命的色彩,也会在我的心里种下一份别样的温情。
菜地从最初零零星星的绿色点缀,一点一点地长大,最终变成了整片整片的翠绿。大姐的行动,让小区那些从农村进城的老人们,一下子就找到了久违的欣喜和生活的方向。这一块小小的菜地,瞬间直达这群社区老人的乡愁原点。大姐从那块荒芜的废地里,为他们淡而无味的日子,开垦出了带着泥土气息的希望,也将他们原本手足无措的城市岁月和无处安放的乡愁记忆,变成了原汁原味的老家样态。
大姐的队伍迅速扩大,小区老人们纷纷效仿,不断涌向那片荒芜之地,开启了属于他们的“圈地运动”。那栋烂尾楼的周边,很快就有了一块一块的菜地。那片死气沉沉的废弃土地,变成了希望与汗水交织的城市风情。而围栏中间那道被撕开的口子,也成了那片废弃土地和城市烟火的连接端口。
荒地变菜园,是我没有想到的,却也触动了我对土地的情思。于是,我也跃跃欲试,决定圈上一小块,种植生活的乐趣。在靠近烂尾楼的一个角落里,我将地上的野草一一清理,将地上的乱石整齐地码在四周,以宣示主权,让这块小小的新地有了一个清晰的归属。在这一块新地上,我将土地细细平整,然后种上葱蒜,以及空心菜等时令素菜。
等待菜苗成熟的日子,心里便有了一种温暖的期待。看着菜苗一天一天长大,一种同这座城市相生相长的奇妙感知就在心里潜滋暗长。这些从泥土中生发出来的希望,成了我写给这座城市的心动情诗,也承载着我对故土的无尽想念。
自从有了这块菜地,我的生活开始有了不一样的表达方式,不再只是生活的简单念白,而是给那些原本程式化的日子,增添了一些浪漫的色彩和温情的修饰。闲暇之时,到菜地里转上一圈,和小区菜农交流种菜心得和生活感悟,甚至交换彼此的时令蔬菜,一种久违的温暖便在心底深处悄然涌动。这片小小的菜地里,竟然神奇般地长出了城市里极度稀缺的人情温度。
清晨,从露水丰盈的菜地里,摘回一把带着露珠的香葱和蔬菜,煮一碗香气扑鼻的面条,便开启了全新的一天。傍晚,当月光的清辉照在这片碧绿之上,一天的疲惫就有了一种绿色的消解。菜叶上折射出来的光晕,是这片土地对于每一个有心人的正向反馈。
每每看到这片菜地,一种从未有过的踏实与安稳,就如同这片菜地一般拔节生长。因为有了这片菜地,不用焦虑菜叶上有没有农药的残留,也不会因为菜价波动而莫名地影响心绪。每每看到这片菜地,深潜在心底的某些情愫就会浮出水面,变得不再安分。总会情不自禁地想起老家那块母亲精心侍候的自留地,想起在责任田里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的父亲,也会想起老家屋顶上飘着腊肉香味的袅袅炊烟。
当这块菜地建构起来的生活坐标,同内心深处的情感纹理渐渐融合,我那说不清道不明却浓得化不开的乡愁,便开始变得清晰起来,有了一种可触摸、可感知的真实模样。
(作者系重庆市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