文学的刨汤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12月25日

□秋凡

在亲戚家订了一头大肥猪,请人宰杀后,邀了几个体己朋友吃刨汤饭。

农家小院里,灶火正旺,柴烟混着冬日寒气,丝丝袅袅。眼前这熟悉的一幕,让我一下子跌回儿时,心下顿时泛起杀了年猪就有朒朒吃的、最简单纯粹的欢喜。

站在2025年的岁末回望,这一年收获的暖意和欢喜,言之不尽。

特别值得一说的是,那个滋养我多年的文学梦,在今年落地开花了:9月,我的散文集《一池秋水》顺利出版;12月初,又在一众朋友的鼎力支持下,新书发布会也圆满落成。

说到文学梦,就绕不开我的父亲,他是我文学路上最初的启蒙人。我现在要写好一篇万字左右的短篇小说,时常感到吃力。可在我读小学时,父亲从远方寄回的家信,动辄就是三五万字,厚厚一沓,抵得上一篇中篇小说的文字量。那沉沉的信封,就是我对“书写”最初的认知。下工后,父亲总爱蜷在自己的小屋里,除了写信,就是翻查一本边角都磨毛了的《新华字典》。身边的同事、亲朋好友戏谑地称他“书呆子”。成年以后,当理想的天真在现实面前渐渐显形,我才恍然触及“书呆子”的孤独。

我对父亲的感情是很复杂的。一方面,我怨他性格中的软弱与暴躁,让母亲尝尽了生活的苦;另一方面,我也深深地理解他的失落心情——一个活在生活重压下的人,在粗糙的现实里渴望贴近心灵的对话时,却只能听见笔在纸上的摩擦声。这种矛盾的心绪,后来被我悉数写进了《卸了“锅儿”过大年》里。通过父亲一生的三个时段,我试着理解他全部的辛苦。这篇文章,就像我在三十多年后,自己也成了家、有了孩子后才终于写下的回信。有些话,总要等到真正懂得,才说得出口。

父亲的小楷字写得极工整,一笔一画,像是每个字都被迫穿上了统一的制服:规整是规整,却也束住了语言的呼吸。我的字,虽不及他的字漂亮,却在纸上走着走着,就长出了想要呼吸的胳膊和跳舞的腿儿。最初,我只是在新浪博客上随意写写,内容很杂,笔力也浅。默默坚持了许多年,开始尝试投稿。慢慢地,从报纸副刊的短文,到文学期刊的版面,也总算有了些属于自己的印记。近两年,是我文学创作的高峰期,在公开刊物上发表的文章累计有十来万字,那些曾想呼吸、跳舞的字,终于走出了纸面。我将它们收集整理,便有了散文集《一池秋水》。

作为书名的《一池秋水》一篇,曾有幸在报纸上以整版篇幅刊出。该文通过“小河沟——黄浦江——汉丰湖”的地理与情感流动,勾勒出我前半生的生活轨迹。三者最终汇集成“一池秋水”:澄澈、坦然,且充满滋养的力量。那个从山村走向都市又回归故土的身影,也是一个时代里无数人寻觅安顿的缩影。

书中《再听十七岁》与《离别的车站》两篇,分别发表在《重庆晨报》与《重庆晚报》上。它们都回到了十七岁夏天的同一个清晨:小西门车站,晨光斑驳,一群好友簇拥着即将远行上海的我。他们那句“离开了学校,还是可以学习”的叮嘱,至今仍回荡在我耳边。

在《一池秋水》的新书发布会上,当年前来送别的好友莎也来到了现场。再次提起当年车站别离之事,她眼里泛着泪光,一句哽咽的话,“美儿,你活成了我们骄傲的样子。”让台下的我倏地湿了眼眶。

读完定居成都的好友发来的消息,我的泪水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淌。她说,看着新书发布会的视频,一边为我高兴,一边却不自觉地流泪,因为她比谁都清楚,这一路我走得多不容易。蓦地,许多被岁月掩埋的片段又浮上心头:曾因对文学梦那份“天真”的执着,屡次遭遇身边人的不解甚至嘲讽;那些“买书读书”的时光,也曾被一次次阻拦、干涉。而此刻,所有这些无人诉说的颠簸,仿佛都被远方那双温热的友谊之手稳稳接住、轻轻抚平。原来,真的有人看见,那些沉默的坚持,岁月都记得。

2025年,我的文学梦,终于随着《一池秋水》的诞生,悄然落地生根,并开出第一朵小花。但我知道,我的文学理想远不止如此。2026年,我期望自己的文字能更扎实深厚,也更期望这份对文学的热爱,不止于自我圆满,还能无偿地流动到身边文学爱好者身上,给予他们实实在在的帮助。我盼望,自己这点“小我”的梦,能传递出一份温度,去温暖更多同样怀抱天真的人。愿每个纯粹的做梦者,都能在文学的光亮里,确认自己梦想的真实与高贵。

那时,文学这锅“刨汤”,或许就能与今日灶上的这锅一样,热气蒸腾,滋味敦厚,滋养所有围坐的、天真的梦。
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