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吴天胜

心仪窑洞

走走停停数日，我们终抵延安。

此行自驾，自梁平启程，沿途览胜。昔日红军长征路，除偶见几处纪念雕塑外，多已化作康庄大道，车流不息。

众人相约，抵延安必住窑洞、食南瓜饭、啜小米粥，体味革命先辈的艰辛。怎料一“洞”难求。幸得同行小杨手快，于网上抢得最后几孔。

虽未亲历窑居，影像中的模样早已谙熟。穿越秦岭隧道，渐有零星窑洞入眼。远望坡底，洞口黝黑，悬于山壁。近公路者，多已坍圮失修，想必人去窑空。一路行来，齐整的村舍、林立的高楼，悄然取代了旧日夜宿窑居。

我们夜宿的窑洞，就在宝塔山下。几处独立小院毗邻而立。院内花木扶疏，更有酸枣树枝探出墙头，米粒大小的青果缀满枝丫，宛如无数好奇的眼，打量着远客。

每院三两孔窑洞，或独立，或套连，店家巧思改作套间。窑身大半隐入山体，只露小截在外，顶上覆着灰瓦，显是精心修缮过，透着现代气息。

入得洞内，细细打量。陈设与寻常酒店无异：衣柜、电视、电话、水壶等一应俱全。床头风景画框内，一行字赫然醒目——“中国唯一宝塔山窑洞民宿”。大床居中，初疑是炕，掀起床单，仍是寻常床铺，徒具其形。倒是卫浴干湿分离，如家般妥帖。

惊喜在衣柜里，竟备有两套陕北农装供拍照。爱发朋友圈的表妹如获至宝，穿戴起来又蹦又拍，俨然一位地道陕北姑娘。

不得不说，窑洞自有妙处，洞内温凉宜人，周遭静谧安宁。那一夜，我们睡得格外酣沉。

翌日晨起，如愿尝到小米粥、南瓜饭，佐以酸奶。

宝塔秀灯

晚餐时分，众人频频看表——8：30，宝塔山灯光秀将开启。

山城来客，本对光影习以为常。重庆的魔幻夜色，早已蜚声四方，江流、楼宇、桥梁间流光溢彩，岂不足够动人？

然此乃宝塔山，心中的精神地标。谁又能不对自己的精神图腾心怀向往？

观秀佳处，当数河对岸的南河路。距离适中，视野开阔，步道宽敞，宜赏宜拍。前往时，路灯与车灯交映，天光犹未散尽。夕晖之下，土黄色的宝塔山静穆安详，如一位阅尽千年的智者，伫立山巅，默然俯视尘世沧桑。

是啊，千年风霜，岿然不动；千载雨露，屹立如初。更可贵者，它始终保持着一种姿态，踞于峰顶，凝望远方，似在无声指引：向前，向前，向前。

我忙举起相机，摄下它安详、坚定、睿智的容颜。暮色四合，山岭上的塔影渐次模糊，仿佛将融于夜色。

倏忽间，一道亮光刺破黑暗，宝塔在夜幕中跃然而出，通体赤红！紧接着，金光、蓝光……各色光束轮番打上塔身。宝塔宛如披上华服的少年，霎时神采飞扬。

夜空为幕，山岭作台。无数光束变幻流转，投向塔身与岭上林木。耳畔不知何时响起《映山红》《保卫黄河》的激昂旋律。嘉岭山醒了！动了！沸腾了！它随乐声起伏，在光影中涌动，似宇宙星移斗转，若海疆潮汐奔涌，如铁流滚滚向前……

宝塔山翱翔于星河，畅游于碧海，驰骋于洪流……它化作星辰，凝为露珠，又分明是一杆枪、一尊炮、一面旗，而最像的，仍是那翩翩少年，在宏阔的舞台上旋转、舞动、生长，光芒四射。

我敬仰它智者的风骨，亦爱慕它少年的模样。

两盏灯火

昨夜匆匆路过宝塔山下“延安摩崖石刻”，未能细观。次日晨起，赏罢山色，我专程踱至石刻前，欲摩挲这历史的刻痕。

“延安摩崖石刻”，荟萃历代文墨。最醒目的当属范仲淹手书隶体“嘉岭山”，另有“云生幽处”“重岗叠翠”“嘉岭胜境称第一”“高山仰止”“出将入相”“先忧后乐”“泰山北斗、一韩一范”“胸中自有数万甲兵”“实事求是”“发扬革命光荣传统争取更大光荣”“全民导师”等镌刻其间。

众刻之中，尤以两句最为撼动人心：一曰“先忧后乐”，一曰“实事求是”。

范仲淹于宝元元年至庆历元年（1038年-1041年）任陕西经略安抚副使，戍守延州，抵御西夏。庆历新政折戟，谪居邓州。挚友滕子京谪守岳州，重修岳阳楼，致函并附《洞庭晚秋图》索记。范公据图及早年记忆，挥就《岳阳楼记》，“先天下之忧而忧，后天下之乐而乐”的襟怀，超脱个人荣辱，标举社稷担当，被奉为士林圭臬。南宋文天祥、明清顾炎武等皆以此自励，近代梁启超更誉其为“中国精神之脊梁”。后人为念其在延州功业，取其精髓“先忧后乐”铭于山石。

“先忧后乐”从士大夫伦理升腾为民族精神符号，成为今日“以人民为中心”的价值源泉；“实事求是”作为党的思想利器，铸就改革开放与新时代治国理政的方法论基石。

如今，这两句箴言如两盏不灭的明灯，自坚硬的石壁中透射光芒，为世人指引前行的方向。

枣园的枣

延安之旅，是精神与物象的交响。陕北风物小吃、地方特产，总在途中相遇。所到之处，总见大包大包的狗头枣铺陈开来，令人既爱且怯。

抵枣园时，日近中天。晨间的小米粥、南瓜饭早已化作精神滋养。前几处景点，同伴们已陆续采买。她们宣言：“精神食粮固要饱足，五谷之实亦不可缺，方得营养均衡。”

话音未落，停车场便有商贩端来各色枣子邀尝。一尝之下，狗头枣个大肉厚、甘甜醇厚；更有紫晶枣玲珑剔透，色如紫玛瑙，入口枣香浓郁、细腻香甜，怎能不捎些归去？

枣园原名“延园”，因清代翰林高培元植枣而得名。1943年10月，中共中央书记处迁入时，园内尚存312株百年枣树，虬枝盘曲若龙蛇，根须深扎黄土10余米。如今，枣园仍存22株古枣，倔强的枝干直指苍穹。

离园之际，瞥见一老人叭嗒着枣木旱烟斗。烟锅上的星火，明灭闪烁，宛如一枚不熄的灯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