未曾“中举”的郑光强

版次:011    2025年12月31日

□地米

郑光强是我的一个舅舅,出生于20世纪30年代。

他是高坪村读书最多的一个,据说曾读到了县城的高中毕业。回村后怀才不遇,郁郁寡欢。郑光强从不干活,大小繁重事务,都落在家人身上。在郑光强家的阁楼上,至今仍保存着他从小学读到高中的所有课本、作业本。它们被整整齐齐地放进一个个纸箱子里,一有时间他便会把它们翻出来,沉浸在回忆和幻想之中。

平日里,郑光强就躲在阁楼里,抱着他的书信做白日梦,幻想一觉醒来,一纸任命状来了,当着全村男女老少的面,骑上高头大马赴县城任职。多少个黄昏过去了,他的妻子老了,自己也生了白发,儿女早已长大成人,有了孙子外孙,还是没等来任命书。

郑光强从不酿酒,也无余钱买酒屯酒。他和其他酒徒一样,逢场必赶。只是他独来独往,不屑与人为伍。这个现实版的孔乙己,不曾中举的范进,俨然酒徒中的异类,不管熟人还是店家,除了买酒,不跟任何人说话。乡场上,最后散去的人一定是几个酒徒,酒徒中,最后散去的一定是郑光强。

郑光强的辈分在高坪村并不低,然而无论大人还是小孩,背地里都对他直呼其名——就像郑光强看不起村里人一样,高坪村的人都看不起郑光强。

郑光强育有一女两子,由于成绩不好,先后被郑光强“叫停”了学业,均未能上完小学。

姐弟三人与母亲一道,共同担起了家中繁重的农活。背水,打柴,犁土,喂猪,看羊,栽洋芋,收苞谷,买肥料,烘烤烟。郑光强却从不下地干活,平日里总在家中睡懒觉,待妻儿们都上坡忙活去了,他才懒洋洋地从床铺上爬起来,挑了鸡蛋或是腊肉等家中最好吃的东西煮来,一个人心安理得地慢慢享用。吃饱了,便拖把木椅在院坝坐下,眯着一双眼睛晒太阳,或是躲进屋子里,摆弄着纸箱子里那些发黄的书籍,继续等千里之外的任命书。

郑光强曾强烈地希望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,日日夜夜幻想着中举。当希望破灭的时候,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他,只是一具行尸走肉。

周围的乡场赶集,郑光强一场也不会落下。掏几张角票,靠在商店的柜台上,就着一只土碗,品一口白酒嘴里嘶的一下,二两品完了再走下一家,直到人群散尽,夕阳西下,才一步三晃地往回走。每逢这样的日子,村里人都会看见妻子儿女们打着灯笼火把,在村口大声呼喊着他,然后把醉卧路坎下或是草丛中的郑光强扶回家去。

郑光强成了高坪村好吃懒做的活典型、不折不扣的二流子。

我毕业分到乡政府工作后,经常看到郑光强在街上喝得烂醉如泥,稍不注意便被一些好事者像打一只死猪一样打着取乐子。

据说,有一次郑光强又喝醉了。已经走了很远的女儿心一软,折回去连喝带搡地想把父亲扶回去。岂料郑光强已经醉得神志不清了,他突然像一头发疯的野牛一样,跑进路边的玉米地里,消失在黑夜深处。

不久,郑光强平生第一次闯进我的办公室。又吵又闹,秽物吐得满地都是。他一定是把这里当成酒店了,我突然血往上涌,一耳刮子甩过去,郑光强的脸上多了五个手指印。同事见我脸气得铁青,也不知发生什么事,二话不说,一把将郑光强提了起来,扔进了阴沟里。

(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