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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丛甘蔗 2024年01月26日   011版  

□马卫

从亢家弯往周家坝走,小路必定经过熊大爷家门口。每年秋冬我路过,都会发现他家的门口有一丛甘蔗,成了景观。这天刚好熊大爷在,我忍不住上前询问。

“大爷,你家的甘蔗?”

“是呢。”

“就种这一丛?”

“对啊。”

这丛甘蔗只有八九株,一蔸发出的,一家人吃都不够,更不可能榨糖,所以我觉得奇怪。

“为啥不多种点?”

“我们这里的土地都流转了,只有房前屋后的自留地,要种菜,所以种不了更多的甘蔗。”

“种这么点,吃都不够呀。”

“吃,街上有卖的,和自己种相比,更划算。我种甘蔗,不是为了吃甘蔗,而是为了纪念。”

他说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这话,让我心生疑问,同时感到很沉重。我从来没有听说过种甘蔗是为了纪念。

熊大爷给我的保温杯续上水,抬凳让我坐下,听他娓娓道来。

20世纪70年代,国家为了提高人民生活质量,允许生产队在保证交公粮的前提下,种些甘蔗榨糖,分给社员吃。当时,糖是国家统购统销物资,农村每年仅在过年时供应人均二两糖。农村妇女生了孩子,凭孩子的出生证可以从供销社购买半斤红糖。那时候,人们最羡慕煤矿工人,因为他们每个月供应半斤白糖。

生产队果真引进了甘蔗种子,种了几亩地。生产队100多号人,都喜上眉梢——过年有糖吃了,过年时不再吃没糖做馅的哑巴汤圆。

盼啊盼,从幼芽长成细苗,细苗长成青秆,甘蔗终于红皮了,学生也快放寒假了。

这几亩甘蔗地,得派人看守,不然会被人偷吃。生产队组织民兵,黑白连夜看守。

熊大爷那时20多岁,还未成家,是基干民兵,他积极参加看守甘蔗,每晚生产队记5分工。当然还有个私心——晚上看守,夜深人静,月暗星稀,可以悄悄擗一根甘蔗吃。

其实,参加看护甘蔗的民兵,都心照不宣,用心怀鬼胎来比喻,绝不为过。那时地里的庄稼,能直接吃的东西,都被偷过。

但谁也没想到,事情还是被发现了,如何被发现的?至今仍是个谜。大队民兵连长带人清查,7个参加看守甘蔗的,都走不脱。

这也成为熊大爷心里的一个疙瘩,他一想到偷吃甘蔗的事,心中没有甜,只有苦。

土地下户后,各种各的地,各吃各的饭,熊大爷勤勤恳恳做事,老老实实做人,但就是成不了家。好在他学会了一门手艺:做皮鞋。包产到户后有大量的农闲时间,他到唐坊的小皮鞋厂打工。计件,多劳多得,一般一个月能挣到几十块钱。这收入,超过了当时的老师和机关干部。有一个离婚的女人,拖着几岁的女儿,愿意嫁给他。33岁那年,熊大爷才成了家,第二年生了个儿子。

再后来他自己开了个做皮鞋的小作坊,一直到2008年停业。这时儿女早成了家,他也有了积蓄,可以安享晚年了。

熊大爷在城里买了房,可他却愿意回老家居住,一是乡村空气好,适宜养老。二是他要在家园年年种一丛甘蔗,警示自己,也教育后人,永远不要忘记那段苦难。

熊大爷的话,让我内心十分震撼:甘蔗甜不甜,还得看人活在啥时代!

(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