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10

真武场 我的乡愁 2024年02月20日   010版  

□施崇伟

重庆江津支坪真武场,川渝一带极普通而常见的农村乡场。我从小在那儿长大,它装满了我的童年记忆和绵绵乡愁。

老街上的古建筑,唤醒童年记忆

小时候听爷爷说,真武场曾经有过非凡的热闹。经历过“湖广填四川”大移民后,这个极普通的乡场成了福建、湖南、广东、江西来的客家人的新家园。新来的移民很会做生意,他们从四川自贡买来盐,经江津真武码头贩卖到贵州,再从贵州带回来山货。真武由此热闹起来,也由此富裕起来。小小真武在随后的百年间变了容貌,一个个的移民会馆占据了街市的要道,一串串的真武故事流传在綦河两岸……

南华宫,广东人建起的会馆,完好保存着近二百年历史的四合院格局。跨进大门,上方是悬空的戏楼,面对戏楼,六轮条石砌成的坚实台基托起横排五开间的主楼。时光已经剥蚀去戏楼的装饰与彩绘,大门口的牌坊和正殿供奉的南华真人神像也已不在。以前,南华宫里住着热闹的人家,也有儿时玩伴,我也常来玩耍:到顾伟家吃回锅肉,和曹成亮一起写作业,兰舜哥教我们制作滑轮车……童年的快乐,似乎还荡漾在屋脊窗棂间。

“下场”,有了新的名字“天上街”,因为这里的天上宫。在往河边走的拐角处,那道石门依然坚固着。阴刻的楹联历历在目:“崇封搠宋元以始,钟灵在闽蜀之间”,横额“天开福运”。走进这座被称为“妈祖庙”的福建会馆,院内杂草幽幽,屋檐下、窗户上雕刻的图案依稀可见。

从天上宫出来,沿着江边小路即至万寿宫,这里是江西客家人聚会的场所,亦称“江西会馆”。石门上的刻联:“玉诏须来万古长留忠孝,金册渡出壹家都是神仙”,横额“福荫西江”。据说,此联为有“中国联圣”之称的江津人钟耘坊亲撰。进门亦戏楼,右居室已改建,左居室还完好。正殿开阔并颇具气势。

记忆中,万寿宫开过国营槽坊,浓浓的酒香飘溢在房前屋后。爷爷是这儿的酿酒工人,我常跟在他屁股后面,看他与师傅们把一大堆高粱铲进高高的炉灶,煮熟之后的高粱泛着热腾腾的甜味,装在一长排整齐的大撮箕里,等热气散尽后,再装入圆圆的酿囤,糊上一层新泥加以密封,几天之后打开,酒味便香了整个小街……

与万寿宫相隔几百米便是马家洋房。这是真武场上宏伟了上百年的西洋建筑。一派青砖白线的方正姿态,门柱与窗楣精致的雕花曲线,脚步轻轻响起在木质的回廊,凭栏而望楼前是古树掩映的涓涓溪流……

最熟悉的莫过于三元庙,是我接受启蒙教育的真武小学,但已经不是我读书时的样子,更无从前叫“三元庙”时的影子。40多年前我在这儿念书时,庙中的戏台是校长训话的讲台,戏台对面的阁楼是我上课的教室,两侧木方格窗的间间小屋是教师办公室和宿舍。两个人才能合抱的数十根白色圆柱,支撑起高大而宽敞的课外空间。

綦江河边紫尾子,黄葛枝叶总关情

逛完街,回家去。真武码头上溯约一华里是我家的老屋。沿河岸边,几十棵黄葛树沿河而植,水润而生。春来新芽吐绿枝叶含笑;夏时遮阳挡雨凉风送爽;最美在金秋,黄叶漫舞落在屋顶飘在清溪,有着诗境画意。年年岁岁,古老黄葛树,陪伴春来冬去,见证繁盛荒寥。

一棵老树茂盛在老街的上游,那个叫“紫尾子”的树荫下,是我家的老房子。我呱呱坠地于黄葛树下,我呼吸着古树的气息成长。

一个月朗星稀的夏夜,我和爷爷在树下凉板上躺着。我问爷爷,这些树究竟有多老了?爷爷说,大树是客家人来真武后种植的“风水树”“思乡树”,在他小的时候它们就有这么大了。最老的,已有几百年了。

从紫尾子溯流而上三华里,清清綦河绕过菜坝村。橘香菜绿,孕育出诗情画意。中国著名诗人戴安常先生生于斯长于斯。诗集《西天的云彩》,有家乡的绚丽;诗歌《梦的流云》,流动着故乡的怀念。

紫尾子对岸,可以望及英雄吴元明老家的山丘。57年前,从大庄村走向中印战场的吴元明,在身负重伤后仍将仅有的4颗手榴弹投向敌军阵地,成为战斗英雄并受到了毛主席的接见。远远看去,英雄的土地,满目苍翠,鲜花盛开,果蔬飘香。一座横江长虹,已经通达。

探亲望乡台,家乡的年味渐浓

午饭过后,妈妈陪我去看望以前帮我带孩子的钟大妈。钟大妈的家在幺店子拾级而上的望乡台。望乡台,是俯瞰真武场和綦江河的瞭望台。朗日丽空下,登高而望,真武的大街小巷横竖交错,青石小道纵深而悠长,清澈的江水像一条绿带缠绕。

七旬的钟大妈还那么硬朗。见到她时,她还在干活。尽管还是农历十月,大妈就在准备年关的腌青菜和猪肉了。

腌青菜和腌猪肉,曾是富足家庭的主要标志。秋冬之交,田野里生长了几个月的青菜又肥又嫩。这时候,母亲就会把青菜砍回来,清理掉黄叶,清洗干净之后一棵一棵地挂在院坝里,让太阳晒上几天。等青菜变得有些蔫的时候,母亲便开始腌制。十来天后,里面的青菜已经腌熟,紧缩成小小的一团。足够一年食用的腌青菜到此算是大功告成。

紧随腌青菜而来的是更加隆重的杀年猪。那头养了一年的肥猪被父亲庖丁解牛般地分割成三五斤不等的条状。接着,母亲把它们搬到屋子里的另一只瓦缸前。一把把的盐抹在猪肉上,再交叉放进瓦缸里。四五天后,她把猪肉从瓦缸里取出来,一块块挂在灶台前的房梁上,让一日三餐的人间烟火不停地熏。要不了多久,猪肉变成了黄褐色。腊肉,就是这样腌熏出来的。

在真武乡下,一个殷实家庭的标志,就是一大缸的腌菜和一大缸的腊肉。因为父母的勤劳,我家年年都有。

回到老家,走在老街,安静、平和、快乐,恰如我的童年。

(作者系中国通俗文学研究会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