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蒲扇的记忆 2024年08月12日   011版  

□兰杨花

夏日午后,闲来无事,收拾一下抽屉,竟发现一柄七寸黑绸折扇。左右大骨已经和扇面脱离,无处修补。扇面上手绘的白梅图依然完整,写着“清香溢人”四个字,却没有落款。

小时候,家里人人一把蒲扇。蒲扇样子又都差不多,于是都要在扇子上写名字。这样,万一拿错了,还可以找回来。每回吃完午饭,把碗筷洗完,大人们都在午休时,我们几个堂兄弟姐妹却是精神好得出奇,时常拿着大大小小的蒲扇飞也似地在各家的堂屋上、过道里、竹林中穿来钻去。也不大声叫嚷,只听得踢踢踏踏的脚步声,刚由远及近地飘到门口,等你去看时,又什么都看不到,最多就是一个白背心的影子。

三哥最聪明,每回都能想出特别的点子。我们七八个小娃儿大多拿的是前一年的旧扇子出来,难免有些破旧,甚至于蒲扇边角都需要母亲们用花布条缝上一圈。他手上拿的却是这年端午新买的扇子。这还不算,不晓得他哪里看的神话故事,非要把别人手里的一把扇子捏在手中,两只手在那里挥舞着装大鸟,或者是老鹰之类的。有一回,大约是看过了香港武侠片《霍元甲》,他爬上一棵柚子树,叫我们把蒲扇递给他。然后,他两手使劲扑腾着,缩着两条腿,学着陈真的样子,从树杈上大叫着跳下来。结局当然是摔了个四脚朝天,扇子也弄破了。我们一群孩子围在那里,不知道该笑他还是该安慰他。

有一次,三哥撺掇着祖父倒立。祖父虽年近七旬,可听不得我们的央求。于是,他老人家把手中的大蒲扇往裤腰上一插,找了一处土墙壁,两只粗壮的手掌往地上一按,双脚顺势一蹬,腰杆一挺,啪的一声就搭到墙上了。三哥兴奋得直跳,其余几个看得傻眼。祖父在地上喘着粗气,脸都憋红了,却不下来,蒲扇在他身后咯吱咯吱地响。正在这个时候,幺叔走了过来,一看祖父在靠墙练倒立呢,气得一巴掌就给三哥头上扇了过去。然后赶紧奔过去,扶住祖父的腰和腿,慢慢地让他下来。祖父还不知道三哥已经挨了揍,还在那里问:“怎么样嘛?没有吹牛噻?我年轻的时候,可以倒立一杆烟的工夫。”

祖父年轻时是挑夫出身,时常跟着一群人去自贡挑盐回来贩卖。夏天出门,蒲扇是必需的。扇子就经常插在腰间,有时又在脖领,歇脚时再拿出来扇风。

夏天暑热正当的时候,往往有客人来访,祖母便时常在家里备着蒲扇。当人家走进门来,还没有坐下,一把轻巧的蒲扇就递了过去。这时,祖母就会把扇子放在凳子上,起身去给客人倒水。水是一清早就烧开、拿新摘的薄荷叶泡在瓦罐里的,凉到这时,刚好不烫嘴,也不凉心。入得口来,薄荷的清爽沁入心脾,来时的热气好似一下就驱走了。两个人一边悠闲地摇着扇,一边细声地说着话。天井里几株玉簪花仰着洁白的花朵,沉浸在她们的故事里。

小时去外祖母家,她家门前的田坎上栽种着各种果树。有桃李杏梨,橘柑橙柚,还有满山遍野的红橘树。我最想在春天的时候去,看满树的花开,奈何每次去都是正月,或者暑假,只能见着枯枝败叶寂寥孤清,或者稻谷遍野布谷声脆。于是,我时常羡慕母亲和姨妈舅舅们,可以在这么一个山水画廊似的村子里长大,比我那出门就看绵绵青山的双院子强多了。我尤其喜欢那田埂上一排笔直的椰子树,还有蒲葵。我每回见了蒲葵树,就心里计划着,割一片叶子来做一把蒲扇,但每回也就是看看、想想。那个做扇子的想法时常淹没在外祖母蒸的糯米苞谷里,炖的土鸡汤里,晒干的花生里,煮熟的毛豆里,没有一回是行动了的。

外祖母家照例是数不清的蒲扇。我时常趴在高高的凉板席上,听着她和母亲说着石牌坊的故事,耳边是轻柔的风,和着阵阵蛙鸣。在明亮的月光中,迷迷糊糊地被抱到里屋的篾席上,又是一阵蒲扇驱赶蚊虫的嚓嚓声,以及放下麻布帐子时,缝在帐门边的铜钱发出的铮铮金属声。

如今度夏,蒲扇已经不再是人手一把。家里、饭馆、超市、电影院、出租车,哪里都是空调、电风扇。只要进去,门一关,就是凉凉的风。然而,在一些特殊的场所,还是有凉风吹不到的地方,比如建筑工地、市政环卫,我倒是希望他们能有把蒲扇,歇息时能在手上摇一摇,哪怕是热风,也略解一解暑热。

(作者系重庆市荣昌区作协会员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