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村庄的封面 2024年08月23日   011版  

□董运生

一个村庄就如同一本书,人们聚居于此,以生活谱写不同的历史和故事。村庄是有封面的,村庄的封面是一个村子的地标,亦是一个村庄的精气神,一棵树,一块大石头,甚或一座建筑,都可以成为村庄的封面。提起某个村庄,家乡的人们常会说,过了桥或过了大柿子树就进村了,路两旁长满辛夷树的庄子就是。时光不居,村庄的封面也会随时代的发展而不断更新或改版。

老家名田庄,从名字就不难看出此地原来当是田姓人居住之所。据老辈人讲,董家先祖子英公到此落户时,是清雍正年间。子英公逃荒至此时,不过只身一人外加一副担子,山高林密,狼虫出没,可谓筚路蓝缕。历经三百余年,董氏宗族已发展到三百余口,除大部分世居于此外,亦有少部分于台湾、福建、河北、重庆等地定居。

我记事以来,村庄的封面改过三次版。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时,有人问田庄,回答的人多说过了庄口南场的柿子树就到了。场是打麦场,里面堆了一垛垛的麦秸,这是冬春时节的牛饲料,当时几乎家家养牛耕田,少的一两头,多的三四头。沿八里坡到乡场的这几十个村子,打麦场不下百十个,但路边又有一棵大柿子树的,田庄是头一份儿,故而辨识度极高。柿子是灯笼柿子,俗称“红灯笼”。人们于乡野劳作,也于柿子树下休息,柿子树见证了人们的离合悲欢,也以一个个小红灯笼迫切期待着美好生活的到来。

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。生活于山根水源处的乡亲们,也许有过“行到水穷处,坐看风云起”的闲适与自得,但更多的时候是土里刨食的艰辛与苦难,面朝黄土背朝天,汗水摔到土坷垃上成八瓣。据奶奶讲,我们这一支到我们这一辈,已经七辈没有出过读书人了,基本上都是和锄头、犁子打交道,我曾祖母还曾于民国时期带着二爷爷讨过十几年的饭。我记事时,温饱虽已基本解决,但纯白面馒头、新衣服还是奢侈品。生活不息,奋斗不止,乡亲们改变村庄落后面貌的决心和行动从未改变过。十年树木,百年树人,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,在“要想富多栽树”口号的引领下,乡亲们于房前屋后、山间田畔广种辛夷树。辛夷又名木兰、木笔等,是我国特有的具有药用与观赏价值的乔木。唐代著名诗人王维就留有一首题为《辛夷坞》的名诗:“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”辛夷花洁白淡雅,其花语是高贵的爱意。

辛夷不仅是乡亲们的经济支柱,也在美化家园中作出了突出贡献,授予其“村树”与“村花”的称号想来是颇为恰当的。辛夷树一天天长大,乡亲们的腰包也一天天鼓了起来,早期的“万元户”、骑摩托车的、盖楼房的,不少是种植辛夷的大户。2000年以后,再有人问田庄,回答者多会说,“庄上有楼房,路两边有辛夷树,树下头有好几个摊子打牌的老年人那个庄就是”。将老年人从繁重的农活中解放出来,不仅是分工的重大调整,也是农村生活的重大变化。至此,村庄的封面由南场和柿子树变成了楼房和辛夷树,由点变成了面或者片。

近十几年,是我国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的一段时期。我虽于异乡工作,但每年都会回乡一两次,每次都会有新的发现。电、气早已替代了柴草,车子越来越多,部分还是新能源汽车,村子里自发装上了太阳能路灯,还集资修起了文化广场。但要说最大的变化,还得是村庄封面的改版。去年,乡亲们集资,于村北、村南修了两座新式拱门,门口各摆了一对石狮子,树了一面五星红旗。无论是石狮子旁石头上刻的“董家大院”,还是拱门上的“幸福田庄”,甚或是迎风飘扬的五星红旗,都可以说是一道靓丽的风景。村庄新改的这个封面,绝对的高端、大气、有格局。走得再远,我们也不能忘记来时的路。美好生活的实现,离不开国家的兴盛,也离不开一辈辈人的艰辛努力。乡亲们于旗杆对面立了一块碑,碑上简要记载了明洪武年间自山西洪洞移民以来的历史,以及世代相传的村规族约。乡亲们重面子,更重里子。经济发展起来了,社会治理、生态环保等事务也日益得到重视,有事群策群力,村庄道路干净,垃圾分类处理,鱼虾休养生息,和谐发展已成为村庄生活的主旋律。

村庄的封面在变,村庄的色彩也随之变化。南场与柿子树为田庄封面的时候,村庄是黄色的,土黄土黄的,黄泥地、黄泥墙、黄草顶,还有不少面黄肌瘦的乡亲。种了辛夷树后,树一天天地长大,乡亲们的生活一天天向好,灰蓝色变成了村庄的主色调。灰色的水泥路、蓝色的砖墙、灰色的瓦顶。近十来年,村庄的颜色更加多彩了,水泥路变成了柏油路,不少房屋外墙都贴上了白色的瓷砖或刷成了浅灰,古朴中散发着一种淡雅。

村庄的封面在变,写村庄故事的人也在变。我记事时,唱主角的是广字辈的曾祖辈和长门玉字辈的祖辈,他们在农耕中守望家园、延续生命,我至今还记得孩童时他们手指抚摸我脸庞的粗粝感。他们中的不少人,至今躺在向阳坡或翠柏环绕的祖坟里,逢年过节时享受着子孙们的慎终追远。2000年以后,庄子里挑大梁的,已变成了后起的玉字辈祖辈和红字辈的父辈,他们中的不少人因打工走过南闯过北,有见识,也有改变乡村面貌的决心和毅力,村庄在他们手里,开始了向有余之路的蝶变。而今,上世纪八十年代还拖着鼻涕的运字辈逐渐走上了村庄舞台的中央,他们的思路越来越活泛,道路也越来越宽广,小康之路上的音符正一个个在他们手中奏响。

时代前行,生活不息,村庄的封面也许还要改版,但无论如何改变,我们始终相信,每一次改版都是一次华丽转身,每一次改版都是螺旋上升曲线上的浓重一点。 (作者系重庆三峡学院文学院教师)